杨作友口述,刘妍君整理

人生似水,岁月如流。我自1953年参加工作,赴抗美援朝战场,195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距今已有68年,那些艰苦而又光荣的往事至今仍历历在目,仿若就在昨天。

勤奋学习  筑牢功底

1951年,我考入唐山铁路技工学校。当时学校封闭式管理,对学生在思想教育和技术教学方面要求都非常严格。在那里,我练就了扎实的机车维修基本功底,为此后一生的革命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53年1月,我被分配到唐山铁路工厂做机车钳工。工厂要求我们技术上必须达到4级工水平,理论水平要求达到8级。技术老师为我们手把手进行技术培训,唐山交大的在校学生向我们传授理论知识,还有专门的思想政治辅导老师利用报纸、期刊对我们进行政治教育,大家都呈现出积极向上的良好精神面貌。那时我喜欢看书读报,当看到抗美援朝战场上,在烈火中永生的邱少云和为抢救朝鲜落水儿童牺牲的罗盛教烈士们的感人事迹,我内心被深深地触动。当我读到魏巍创作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时,忍不住潸然泪下。我出身农村,自幼家境贫苦,是学校提供的教育机会让我思想开始觉悟,并练就了技术本领。那时我每天都在想,我要如何才能报答党和国家的恩情呢?

抗美援朝  报答党恩

终于,机会来了。1953年4月,工厂接到上级抗美援朝的动员令,工人可自愿报名。那时,我是工厂机车摇连杆组走行部一名三级技术工。想到自己能够用所学技能报效祖国,我当即报名,恨不得一下飞到朝鲜战场。两天后接到批准通知,我们这批从唐山厂出发的铁路工人共7人,包含机车维修各工种,4月下旬出发前往战争前线。在沈阳东北军区军事运输司令部接受了1周的军事教育,被分配到安东(丹东)抗美援朝机务段。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铁路工人虽然名义上并非一线战斗部队,但除了做好本职工作,还要面对时刻可能出现的危急情况,因此尤其要具备识别敌军特务的敏感意识。

当时,美国凭借其强大海空力量,源源不断地向战区运送兵员、物资,对朝鲜北部地区狂轰滥炸,令志愿军无法就地筹措物资。美军败退后丢弃的物资、装备很快被其空军炸毁,也很难为我军所用。在这种情况下,志愿军所需物资主要从国内调集,再通过铁路等运输方式运往朝鲜前线。因此,美军又将志愿军运输线作为空袭重点,甚至将一半以上的空中力量用于破坏志愿军物资补给线。就是在这样的狂轰滥炸下,中国军民靠着血肉之躯打造出一条“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以难以置信的顽强毅力把物资送到前线,创造了惊人的奇迹。

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次空袭,发生在1953年5月初的一天夜里。晚上9点开始,响起撕心裂肺的警报声,随后高射炮像炒爆米花一般疯狂轰炸。我顿时感觉,这与平时频繁响起警报而后市民又迅速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状态的情况大不一样。这时,敌军投下闪光弹,把整个丹东照得比白天还亮。敌机撒下大量传单后,机关枪开始疯狂扫射。由于受过战前教育,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乱跑,我们就近钻到了一个桥洞里躲避扫射。

轰炸结束后,我们迅速抢救伤员。没有担架,就脱下棉衣,4个人用棉衣兜着伤员往医院送。出了机务段大门,不远处驶来一辆小货车,车上下来的人说:“我是安东市长高阳,赶紧把伤员放到我车上送去医院!”接下来,高阳市长也同我们一起在现场参与抢救,直至天亮。后来机务段清点伤亡损失,共有37人牺牲,机车转盘和乘务员公寓被炸毁。在战争总结时,发现敌军这次轰炸的目标竟是一列满载军火的列车!司令部经调查了解,对车上3名司乘人员给予嘉奖,他们为了躲避轰炸、保卫丹东,不顾生命危险,选取临时紧急路线一路避开轰炸,最后保护了整个城市!我们的战友素质是多么的优秀!

我们抗美援朝机务段为什么有那么强的战斗力呢?是因为机务段的司乘和检修人员大都来自上海、徐州、衡阳、汉口、济南、沈阳、哈尔滨等各大铁路局有名的机务段,这些机务段精选优秀的司乘连同机车一起,并配备经验丰富的检修工人送往前线支援作战。抗美援朝机务段共有70多台机车,每台机车配3名司乘;共4个检修队,每个检修队大约有25-26人,其中包含各个工种。而这些数字在当时都是保密的。

检修机车  支援前线

丹东口岸被炸毁后,机车检修和列车都无法正常运行。5月下旬,抗美援朝机务段由丹东转移到鸡冠山。鸡冠山机务段地处山沟,物资供应匮乏,这段时期更加艰苦。机车维修只能靠随身携带的手工工具,而司乘人员在外跑车也更是艰辛。一个乘务组由10人组成,每3人一班,吃喝拉撒全在宿营车里解决。送出去的是军用物资,拉回来的是伤员,连同被机枪扫射后遍体鳞伤回来待修的机车。途中,他们要躲避被扫射的危险,还要面对特务随时带来的破坏。我们检修人员被编为4个检修队,随时待命,一旦有机车从前线下来就随时抢修。

真的要感谢技工学校和唐山工厂当年对我们的严格要求,我在那里练就的4级工技术和8级理论全部都派上了用场。虽然我的专业是摇连杆组走行部,但学校要求我们对机车的各个专业都要有所了解。在条件艰苦的鸡冠山,机房设备和零件都供应不足,机车维修不得不采用“拆东墙垒西墙”的方式,把换下来的零件加工成能用在其他部位的零件,还要保证机车出库时间。由于我对机车维修的发动组、压力组、机械组等几个部门都比较了解,除了能够较好地与各部门开展协作外,在完成自己的维修任务后还能够帮助其他组,因此,大家都笑称我为“万能工”。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订,抗美援朝机务段的大部分同志都回国待命。组织上经商议,留下大约100人组成一支精干的检修队,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我们的任务是将当时机务段全部的75台机车检修恢复原形,然后无偿援助朝鲜。

那段时间,我们的检修工作不分昼夜,不分工种,竭尽所能修复全部机车。记得有一次,我修完一组摇连杆后感觉太累了,扶着机车站着睡着了,醒来后感觉好像睡了很久。这时看到队长,我问他:“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你怎么没叫醒我啊?”队长笑着说:“你睡了3个小时!看你那么累,我不忍心叫你啊!”就这样,到了1954年1月,75台机车检修任务全部完成,我们圆满完成了自己光荣的使命。

短短的100天,是我抗美援朝过程中最累也是最难忘的经历。每当我回忆自己这段往事,都感慨万千。我们这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精兵劲旅,要归功于我们中国共产党的绝对领导,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新中国。要归功于当时纯净浓厚的政治空气,大家能够团结一致、万众一心,是毛泽东思想哺育了我们这代人,造就了我们可爱的民族!

光荣入党  奉献铁路科技

回到唐山工厂,我继续在摇连杆组走行部工作。由于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的突出表现,我被选举为厂团委委员,厂领导征求我的意见后,派我去郑州铁路学校参加考试,完成为期四年的学业。在抗美援朝机务段,我就曾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还被组织评为优秀团员,获得抗美援朝嘉奖。到了1954年,在郑州铁路学校,党组织发展我为预备党员,一年后我顺利转正,思想认识上有了更进一步提高。作为班长和党员,四年里,我坚持为同学们做好思想工作,引导大家安心学业,练就本领,报效祖国。至今,很多老同学对我念念不忘,逢年过节都要打电话问候我这个“老班长”。

1958年,我在郑州铁路学校毕业了,离校临行前一天,校党委书记找到我说:“杨作友,你不能回唐山了。”我心里一惊,问道:“为什么?我家人在唐山,孩子都两岁了!”他说:“北京的铁道科学研究院来选人了,你被选中了。”后来才知道,我是因为连年三好学生,又是党员,才被铁科院选中的。

到了铁科院,我先后被安排到机辆所电气化室、科技学院、东郊环形段等重要岗位发挥作用。特别是在环形铁道试验管理段,我参与了整个艰苦的建段过程,历任车间主任、技术室主任、副段长,历经26年见证了环行段的建设和发展,也亲历了铁科院的风雨兼程。当初的东郊环行铁道试验段,已经发展成为今天的国家铁道试验中心,是中国铁路唯一的大型综合性科研试验基地,先后完成各类试验近千项,在中国铁路的科技创新发展征程中闪耀着璀璨光芒。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回顾我在党的66年历程,我深感无比光荣。对于我个人而言,没有抗美援朝机务段那段工作和生活经历,就没有我参加工作后的良好精神状态;对于我们国家而言,没有抗美援朝战争,就没有我们今天美好的一切!

抗美援朝是一段历史,虽已渐远,但仍需“保持战斗”。这场正义之战,弘扬和光大了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的革命精神。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抗美援朝战争锻造形成的伟大抗美援朝精神,是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必将激励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战胜一切强大敌人。”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也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锤炼党性,坚定信念,永远忠于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